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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爺與杠爺

法爺的名字叫什麼，我並不知道，只知道他和我曾祖父的父親同輩。奶奶說，她從來沒見過法爺。關於法爺的事，我是從父親那兒聽來的。而父親說，他也沒見過法爺，關於法爺的事，是聽他爺爺說的。儘管這樣，我對法爺的印象卻十分深刻。

最初聽到法爺的事，起因於村後那口井。那口井的四周長滿半人深的荒草，一棵老梨樹一人抱不住，斜長在井台上，有時候，可以看見一條米黃色、小碗口粗的大蛇盤在樹杈上，一動也不動。村中的老人們都說，那就是法爺。神得很，只要法爺一上梨樹，老天準下雨。至於井口有多大，井水有多深，從來沒人敢去看過。誰家的小孩如果淘氣，大人會說：「再淘氣把你送給後地的老法。」孩子果然老實了許多。

法爺和那口井，確實顯得陰森可怕。

小時候，我們出於好奇，放學後站在離井台不遠的地方，拿一塊石頭朝井口的方向扔去，不等聽見撲通聲，便撒腿就跑。邊跑邊喊：

「快跑哇！老法爺追來了，老法爺追來了！」

法爺是一百多年前被人捆著扔進這口井的，至今井中還留著他的屍骨。

法爺年輕時，曾當過清朝大炮隊隊長。據父親描繪，他長著一雙牛眼，絡腮鬍子，虎背熊腰，力大無比。雙手能提起一頭牛，一腳能踢死一頭豬。法爺心狠手辣、脾氣暴躁，村中無人敢惹他。雖然馮姓在村中不是大戶，但因為有了法爺，馮氏家族的大人小孩，出門在外都腰桿挺直，說話氣盛。

碰巧馮家還有一位杠爺，也不是善茬，七尺多高的個子，是清朝的武秀才，一馬三箭鳳奪巢，百十斤重的大刀掄起來呼呼作響，開封府比武時奪過魁。法爺和杠爺是遠房兄弟，二人年輕時結過仇。原因是法爺人長相凶狠，杠爺人長得秀氣。法爺相媳婦定親時，他娘怕女方不同意，便讓杠爺頂替去相了親。

誰知新媳婦長得十分漂亮，娶回來後杠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去相的女人卻同法爺進了洞房，心中很不是滋味。而法爺見這麼好的媳婦竟讓杠爺替自己去相親，也覺得十分窩囊。兩人心中就有了隔絆。後來，法爺進了大清炮隊，很少回家，而他媳婦卻懷上了孩子，有人說，那孩子是杠爺的。法爺與杠爺之間的仇氣就越來越大。村中和家族中的事只要有一人在場，另一個扭頭就走。偶爾碰到一起，有事沒事常拌嘴。

一天，村中飯場上人們正在擺龍門陣。法爺說：「日他娘，夜隔城南門口法場上毀人，刀斧手兩刀才砍下人頭，真他娘的笨。」

杠爺說：「你別吹，你要去弄不好會砍三刀。」

法爺說：「放屁，當年大炮隊在山海關打洋人，老子一刀劈過仨。」

杠爺輕蔑地一笑：「怕是三刀砍一個吧！」

法爺惱起來：「看樣子信不過我是不是？你剛才要不是放屁，咱倆今天比一比。」說完，兄弟倆就在飯場上打起來。打了半天，不分勝負，引來了半個村子的人觀看，最後只好作罷。法爺氣得三天沒吃飯，杠爺氣得滿院直轉悠。老兄弟倆三個多月見面沒說過一句話。

一天深夜，法爺去敲杠爺家門。杠爺剛一開門，沒想到法爺抬手「砰砰」兩槍，杠爺應聲倒在門洞裡。

法爺轉身走了，走沒多遠，又轉回到杠爺家的房後，聽見杠奶奶和兒媳婦們長一聲短一聲地在哭。法爺冷笑一聲，消失在夜幕中。

八隊隊長譚老四

八隊隊長譚老四家的街屋，在全村的那條主街上是最好的房子。面對著大街的後沿牆，是用青石條鋪的地基。地基上的牆全用青磚，一磚到頂，支撐五脊六獸鋪滿青瓦的屋頂，很是氣派。上世紀五○年代的農村，草房土牆居多。稍微富裕一點的人家，蓋房時也只是用青磚鋪上三五層地基，上面全是用土坯壘的牆。

據說，譚老四家解放前很窮，這座房子是他土改時分地主馬非家的。譚老四在打地主、鬥惡霸、搞土改時，非常積極。他不僅分得了全村最好的房子，而且還當上了民兵隊長。解放後，在互助組、合作社、人民公社運動中，譚老四事事衝在前面，敢說敢幹，終於當上了八隊的隊長。

一九五八年，大躍進開始在農村興起。大街兩邊的牆上、樹上，貼滿了「鼓足幹勁，力爭上游，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」等標語口號。一天，譚老四把王老標叫來，說：「你把那幅大躍進千里馬的畫，畫在我家這後沿牆上。」